· 搞个短篇复健一下，我多久没动笔了……【bushi】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并不是太好。苏沐橙坐在沙发上，旁边楚云秀笑眯眯的望着她。屋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刮的风将玻璃门面上半松的符纸吹的“哗啦哗啦”响，但符纸粘在玻璃上的一端似乎很是顽强，仍然藕断丝连着，只是下端的大幅度摆动看着马上就要掉落，苏沐橙望了一眼，只想回到五个小时前狠命摇自己的肩膀——

你清醒些吧！你为什么认为会是这么一个拿练习本写符的女神棍?！你还请她回家！

时间转到五个小时前。

苏沐橙很少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路搭桥没钱就借，她活了近百年还真没让她遇到什么死缠烂打无理取闹的。但是天知道是苏沐橙前半生过的太顺风顺水老天爷看不下去决定劈道雷给些劫难还是怎么的，她在马路边上走的好好的，就好巧不巧撞到了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

苏沐橙素来有习惯，就是撞到了人不管谁对谁错不管男女老少，皆立刻低头连声道歉然后马上转头走人。这招能让她少碰到许多麻烦事，但基础理论都建立在对方讲道理。

这次对方就不讲道理了。

“诶，姑娘别怎么快就走了——”对方抢在她转身离去的前一秒拉住了苏沐橙的胳膊，这个动作其实对于陌生人之间是很出格的，苏沐橙当时就觉得自己很被冒犯，加上她当时心情也有些苦闷，换做一般脾气不好的怕是当场就要发作了。但一是自小良好的素养，二是女人的手劲并不大，只是虚虚挽着她，表达出让她留步的意思。

苏沐橙转头，脸上表情很是温和，开口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吗？”不管是话里话外还是言辞举止都拐弯抹角的表示：谢谢我们不熟，没什么事就滚吧。

按照苏沐橙自己的逻辑就是对方看到自己这样的态度至少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如果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像要做势碰瓷高额索赔的苏沐橙能当场付清。可是生活有时就是不喜欢按自己设计的剧本来走，要不然它干嘛叫生活。

女人放下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容，声音是那种很好听的微微沙哑：“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今天的天气很好，就连天气预报都说了今天一天都是晴天，没风没雨。如果有什么旅游计划最好就趁今天。

后半句是苏沐橙加上的，毕竟天气预报没那么贴心。

但是苏沐橙的旅游安排里临时加上一条与楚云秀喝咖啡的计划。

苏沐橙望向楚云秀，对方正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之前她们进店时点的咖啡还被楚云秀摆在一边，苏沐橙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经空了一大半的杯子，心里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喝的太快了。毕竟她们还没开始聊正事。

苏沐橙倒是趁着楚云秀写画的间隙好好观察了一下对方，比如楚云秀的笔记本虽然看起来小小巧巧，但实际上特别厚，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块砖头。

“事实上，我不怎么喜欢喝咖啡，你倒不用太在意。”楚云秀道，她合上笔帽，从口袋里换了一支蓝笔，抬头冲苏沐橙笑：“我叫楚云秀。”

我知道，你还是个道士。苏沐橙心道，楚云秀之前递给她的名片把对方生平简介都说了个遍，就差没有告诉她楚云秀月薪几何不动产多少。

苏沐橙垂下眼：“我是苏沐橙。”

“哈，你倒是有意思。”楚云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多多少少含着些玩味，“那你具体说说，你最近发现了什么不对?”

怪事发生在前两个月，苏沐橙第一次看见那个影子是在凌晨三点二六分，正是秋初，窗外只有朦胧的几抹漂白过后的亮光。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嘴里只觉口干舌燥，干得难受，在被窝里挣扎了几下，还是败给了感官不适。

水杯就在床头柜上。她伸出手漫无目的的摸索着，却是除了柜面微凉的触感以外什么也没摸到。透过一层窗帘的光线可见度又实在太低，别过头两眼前面就是灰暗暗的一片。探出被窝的手臂受不了温差，密密的起了一层疙瘩。

“啊——”或许是起床气的缘故，她莫名其妙开始恼怒起来，弓背就要支起身子去拉开床头灯。身上睡衣和被子布料的窸窸窣窣声也没遮盖出不远处书桌旁座椅的吱呀一响。

她停住动作，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如果是按照电影里正常套路，她现在应该当做那是自己幻听，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结局是怎么样的那就得看苏沐橙选不选择那样做。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苏沐橙至少看了电影的结局，那些翻身继续睡的人最后都死了。

她可不想大好年华趁早扑街。

苏沐秋在二楼，就算她此时向其呼救，如果——是如果，那里真的有一个人的话，它也大可以在她开口大叫之前将她敲昏。

所以，她现在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刚醒来时带着的暴躁一瞬间冷静了下来，脑中开始思考各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她心底是很愿意相信这是在自己吓自己，一切只是莫须有的精神错乱。但理智告诉她，一个静止不动的物体不可能在没有受到外界影响的情况下自己动作，除非它成精了半夜突发奇想跳个迪斯科。

迪斯科不是这么跳的？管他呢，总之怎么看都不对头就是了。

应该是一个小偷。苏沐橙舔舔嘴唇，从许多可能性中挑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因为她看见了黑暗之中有一块黑影在动。如果之前那一声“吱呀”还可以用她一时神经紧张来解释的话，那这简直就是坐实那里有人的一大力证，毕竟苏沐橙前些天还去测过视力，标准的1.5，怎么也不可能看错。那团黑影在流动。

是的，流动。这个词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在她眼里的确就像一团没有实体的雾气一样缓缓流动。她将这归于是光线的问题，并没有过多思考。

她的一只手还僵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却在枕头旁边暗暗摸索——昨天睡觉之前她刚刚看完一本小说，精装硬壳的封面如果力量客观的话，足以砸晕一个成年人。

她心底暗暗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力气，还是觉得砸过去之后再扔个什么东西过去比较保险。现在那个人还没有动作，应该是没有发现她醒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两锤直砸，不信他不晕。

苏沐橙舔舔嘴唇，手上刚要用劲时，背后就忽地一麻，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哇哦——”楚云秀撑着脸，面上没有太大波澜，倒是吹了声口哨，“真是戏剧性的开头啊。”

苏沐橙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望了一眼她，权当回复。

楚云秀则像是没有注意，这个人虽然相处不久，但苏沐橙可以感觉到她真的是很不会看脸色。“好吧好吧，然后呢?我是说你醒了之后。”

但也不妨碍她挺讨人喜欢的。

“一切如常，只是我醒了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一切如常?哪种意义的一切如常?”

“各种意义上的。”苏沐橙藏了藏眼底思绪，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楚云秀笑了笑。

如果她看见了话，大概会想这家伙笑起来顿时就充满了各种的不怀好意和花式的居心叵测。

楚云秀听了她的话没出声，想了想提笔在笔记本上画了棵树，其生动形象的程度让坐在她对面的苏沐橙愣了愣：“那是什么？”

楚云秀笑而不语。

苏沐橙倒也没再这么纠结面前这个神棍的故弄玄虚，继续道：“之后的一段时间倒没再见过，日子也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区别吧。”楚云秀很是笃定道。

“嗯?”

“否则你就不会碰到我。”这句话楚云秀说起来毫不害羞脸也不红，像是根本没想起来她们之间的偶遇应该只是一场碰巧，和她说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的因果循环。

苏沐橙倒也懒得拆她的台子，顺着楚云秀的话头继续道：“是啊，就在我碰到你的前一天，又出事了。”

苏沐秋早在夏末时就在市中心又买了一套房，至于是真的方便工作还是金屋藏娇先暂且不提。不管是那哪种原因还是哪种过程，总之在苏沐橙帮两个哥哥就当是顺手之劳关上门时，家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最适合鬼故事的发展流程了。

苏沐秋曾经担心过苏沐橙一个人在家不安全，苏沐橙当着他的面炒了一盘菜洗了几件衣服表示自己真的很适应孤身在家，不用你给我烙一张大饼每过一段时间就帮我转个边。

苏沐秋：沐橙，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苏沐橙：那你什么意思？

苏沐秋叹了口气，跟她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家总归是不安全的，还是等你结婚了我再搬出去。

苏沐橙敏锐的发现他漏了一个人：叶修呢？

苏沐秋：他随我的啊。

苏沐橙：…哦。

在苏沐橙心底想着总不可能苏沐秋真的等她结婚再搬，否则就她现在这连恋爱都不怎么打算谈的状况，那得憋死那两个人。

所以秉着“为他人着想”的原则，死磨硬磨，愣是将苏沐秋磨了出去，双方各退一步，苏沐秋和叶修一周要回家三次，不是那种专为捉奸的突袭，每次时间都会和苏沐橙在电话里商量清楚。

苏沐橙关上门，瘫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屋外，就当是放松眼睛。自觉真是一个造福哥哥的好妹妹。

只是突然就这样只剩下她一个人，未免有些突如其来的小寂寞。

苏沐橙并不怕什么“单身少女独自在家，第二天离奇横死家中”之类的事例，又是因为这种那种的缘故，所以在安全方面她实在不会操太多的心。但是天已近黑，灯和电视都没开，没声音也没光线，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客厅里来回的转返。

这么绝好的条件不来一段恐怖的BGM简直就是在浪费。

为了补齐硬性条件，然后NPC来了。

苏沐橙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场鬼片。

因为家在一楼，因为楼梯道的缘故一层只有两户人家。苏沐橙家是偏外面的那家，在斜对面有一处小阳台，可以直观的看到小区的绿化带，小区里绿化倒是做的很好，有花有树，一到时节，格外漂亮。客厅与阳台之间有一道可以拉动的玻璃门，在苏沐秋他们走之前苏沐橙就给锁上了。

也幸亏是锁上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确定？她就是之前的那棵？”

有些沙哑，如果不是环境过于安静她可能会直接忽略掉。

接着她看见一抹黑影从玻璃门外呼啸而过，快的只能看见残影。

苏沐橙屏声。因为目光一直都在屋外，虽然没有特意去看，但还是能模糊看见——

苏沐橙的叙述戛然而止。

楚云秀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趣的问她：“然后呢，嗯?”

问的一点也不像问句。

苏沐橙望着她，几欲开口，但还是没说话。

楚云秀思前想后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无奈之下只得先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热牛奶，一边还将手边那杯已经彻底冷掉的咖啡移了更远些来表达自己对咖啡的敬谢不敏。

苏沐橙就那样看着。两个人之间都没有先要开口的意思。

打破僵持的还是楚云秀。

她喝了口端上来的热牛奶，像是很喜欢这种甜味，然后问苏沐橙：“我们俩这次谁请客?”

苏沐橙：“我请。”

“哦，”楚云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她提议：“好吧，那要不要你也点一杯?”说着她朝苏沐橙那杯咖啡望了一眼，“你那杯也冷掉了。”

苏沐橙倒无所谓，服务生又重新端了一杯上来，她突然问楚云秀：“你不喜欢苦味?”

楚云秀点头。

苏沐橙“哦”了一声，也没有别的后续。

楚云秀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这算不算在打听我的喜好?”

苏沐橙也没否决：“你说呢？”

“好吧。”楚云秀正起身子，不再是那副要瘫在桌面上的模样，她又提笔想要写什么，但还是在笔尖落在纸面上之前收回，像回答苏沐橙疑惑的目光一般自言自语道：“算了，天机不可泄露。”

苏沐橙笑出声。什么天机，你画的那幅简笔画吗？

楚云秀抿唇，问苏沐橙：“你信我吗？”

苏沐橙挑眉，反问回去：“那你呢？”

你信我吗？

“那照你所说的，”楚云秀低头整理好笔记本和笔，将它们都放进了宽大的风衣口袋。她全身都穿着黑色，露出来的一张脸倒显得格外白皙，再加上个子高挑，十分养眼。“今天六点半，有空吗？”

语气暧昧的像搭讪。

苏沐橙眯了眯眼，“你也不问我看见了什么吗?”

“没必要不是吗？”楚云秀笑，目光带了几分狡黠，“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先决条件。”

苏沐橙：“有空。”

真的，很有空。

苏沐橙回到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楚云秀在六点半如约而至，她去开门时对方正在门口乖乖的站着，还穿着白天见面时穿着的黑色风衣，墨镜架在头上。

“我还以为你会稍微晚些到。”苏沐橙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靠着门框调侃楚云秀。

楚云秀：“我就那么像会迟到的那种人吗？”

苏沐橙笑而不答，没有立即将楚云秀请入家中：“你倒是挺有魄力的。”

“嗯?”楚云秀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话，“你家需要换鞋子吗？”

“不需要。”苏沐橙见她有心要岔开话题，也无奈，索性转身去厨房将最后一道菜装盘，端上餐桌，“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楚云秀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苏沐橙撇嘴，果然，这道士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好吧，如果是你的手艺的话，我就算是撑肚子也要好好尝尝啊。”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就算苏沐橙只是个普通人也知道声源近了不少。

只是语气说得像俩人多熟一样。

“好啊，”苏沐橙转身又去洗了一双筷子。“我做菜可好吃了。”

苏沐橙不是人，这是指物体本质而不是精神本身。

而要论物体本质的层面来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归类到精怪那一块的，莫名其妙的笃定，就像是源自与生俱来的认知。

她以“苏沐橙”这幅躯壳醒来时，正躺在靠窗的一张小床上，苏沐秋在她床边念故事书，看上去才五岁上下，脸色很是哀伤，声音都哽咽到吐字不清。她开口纠正他。

“……你念错了，是‘大灰狼’，不是‘大肥狼’……”

苏沐橙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因为虚弱，她近乎用的是气声。

苏沐秋一开始还有些懵，看见她醒过来，立刻扔了童话书，脸上的泪痕都没来得及拭去，笑起来真的很难看。

苏沐橙接过他递来的温水，看见苏沐秋连忙喊了个中年女人过来，女人摸了摸她的额头。

“退烧了？”

苏沐橙往四处看了看，窗外正对着那棵桃树，正是花季，桃花开的格外烂漫。

这件事她二十几年屡屡想跟苏沐秋坦白，但又觉得这一开口她准得把苏沐秋吓坏不可。

虽然大概跟谁说都要吓坏人家。

在心里塞久了，渐渐开口便如鲠在喉。毕竟还是舍不得好容易才碰到的个好哥哥，就算家庭成分残缺不全，但亲情的感觉还是时刻体现在苏沐秋时不时省钱给她买的苹果糖和生日时送的小蛋糕。

她曾经在苏沐秋十三岁时尝试过开口将他的思维努力往这方面引导，毕竟十几岁的孩子嘛，正中二的年纪，接受新奇事物总要快些，但她话还没说完，苏沐秋就在笑。

“噗嗤——沐橙，我早知道啦。”

苏沐橙当场愣住。年轻人的接受和适应的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还是她什么时候早已引起了他的怀疑?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总的还是喜大于惊。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苏沐秋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给塞回了喉咙里——

“沐橙你是小仙女啊！”

苏沐橙：……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夸我但是你搞错了我的意思弄得我还是有种莫名心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然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如果用苏沐秋的视角来回想就会发现它在悠长的记忆长河里流着流着就没了，一点小水花都没留下，硬是要回想起的话大概苏沐秋也只会笑笑苏沐橙“你以前……”

就是这样的吧。在苏沐秋眼里，苏沐橙是他最亲的妹妹；在苏沐橙眼里，苏沐秋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从那之后，苏沐橙就放弃了和苏沐秋解释。甚至最坏的打算也被她花过一个晚上来思考。

思考到后来苏沐橙就根本懒得去想了——与其去思考暴露之后该怎么办还不如好好去花时间去想怎么不暴露。

苏沐橙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表现在脸上也就是呵呵一笑。

日子就还是这样顺风顺水的过了过来，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就是苏沐秋有时会奇怪苏沐橙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病，但很快他自己就给自己解释——一定是我家沐橙身体好哈哈。

苏沐橙在旁边听的有些心酸，但更多的还是有些责备自己想的不够周全——哪有“人”是不会生病的呢?万一就这个小细节把自己弄掉马了怎么办？

于是在苏沐橙十岁那年，平生第二次感冒，如发烧一般凶猛，咳嗽声连连，把苏沐秋吓的够呛。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完美。但还是那句话，生活有时就是不喜欢按自己设计的剧本来走，要不然它干嘛叫生活。

就在两个月前，她看见了一团黑影，虽然真实情况和她与楚云秀所说多少有出入，但害怕却是真切的——也许是作为鬼魂的她实在太过心虚，太过舍不得现在的生活，明明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要给她留个隐患。

接着又是昨天。

她今天白天的时候还在想那团黑影，心情很是苦闷，偏偏又碰巧撞到了楚云秀。

苏沐橙刚想离开，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熟悉的声音，微微沙哑，说什么都像是在说情话。让她心念一动。

苏沐橙望向对方那张白皙的脸。手指指向旁边的饮品店。

“是啊，要不要进去聊聊。”她笑的人畜无害，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她不信提示已经给的这么明显了，楚云秀还会不懂她的话里暗有所指。

因为她那天看见的就是黑色风衣的一角。

你这让她怎么能不怀疑到楚云秀身上去。

楚云秀吃完已近七点，苏沐橙坐在饭桌一旁笑着看她的吃相。

其实楚云秀的吃相还是很矜持的，不出声也没有表情包。但苏沐橙就是乐得看她一勺一勺的吃。楚云秀吃完擦了擦嘴，挑眉冲苏沐橙道：“诶呀呀，怎么一直看我，对我有意思呀？”

苏沐橙也没反驳：“是呀，特别有意思，作为一个厨师看你吃成这样特别有成就感。”

楚云秀笑了两声：“好吧，姑且就当你对我有意思。”

苏沐橙发现这个人特别喜欢说“好吧好吧”，一副“我随便你怎么样”的态度。

苏沐橙眯眼。

你最好是真的随便我怎么样。

既然已经吃完了饭，那么就要开始办正事了。楚云秀举腕看了看表，不多不少，正好七点。

楚云秀：“我吃了半个小时?”

苏沐橙本来是打算把剩菜放进冰箱，至少明天还能凑合吃一餐。但很明显这几盘残羹剩菜已经凑合不了一餐了，她将剩菜倒进垃圾桶，头也不回：“是啊，看来我的手艺很好嘛，你细嚼慢咽尝了这么久。”

楚云秀等苏沐橙到客厅时突然开口：“其实吃的慢是视情况而定的。”

语气很严肃。

苏沐橙以为楚云秀想解释一下，所以有心给她个台阶下：“像你这种吃得慢的？”

“不，”楚云秀冲她笑笑，“是像我这种吃的多的。”

苏沐橙：……

对方拒绝了你的台阶并向下滚。

苏沐橙无奈。

“好吧，现在我们来办正事。”楚云秀率先找回话题，手伸进口袋里翻翻找找，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

应该是符纸什么的。苏沐橙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看着，心中的小人嘲讽的笑——你能怎么弄啊？咱们俩知根知底你还搞这些表面文章?

片刻之后楚云秀从口袋里掏出那本苏沐橙熟悉的笔记本，苏沐橙愣了愣，心中想对方应该是将东西夹在了笔记本里。

然后楚云秀翻了翻，翻到她中午画了棵树的那张纸，画面上和白天苏沐橙看见的那面没什么不同，只是相较与之前看见的那副儿童简笔画来说，倒更像素描的风格，树干和枝叶被楚云秀用铅笔仔细的涂抹出阴影与纹路，不仔细看倒颇有几分栩栩如生。看得苏沐橙有些疑惑。

直到楚云秀当着她的面撕下那张纸，打开玻璃门，眯眼看了看，很随便的就往上面一贴。还低声嘟哝一句：“……画的不怎么像啊，应该不影响效果吧……”

苏沐橙皱眉：“你这是……”

楚云秀走进屋，表情很坦然：“那就是咒啊，我今晚要在你这待半个晚上，明天就好了。”

苏沐橙：……

苏沐橙感觉自己听到了心中小人的自杀声。

“就这么简单。”像是回应苏沐橙的疑惑一般，楚云秀道。

“另外，”楚云秀看了看外面的天，“等会要刮风下雨，你有什么晾晒的衣服就赶紧收回来。”

苏沐橙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外面的天色。屋外，万里无云，连月亮都又圆又大。

苏沐橙没有晾晒的衣服，就算是有，她也不可能到晚上都搁在外边。她坐在沙发上，心中已经敲定面前的楚云秀根本不是困扰她许久的那团黑影，像什么风衣衣角，和低哑的嗓音，一定都只是碰巧而已。

苏沐橙很少对某一件事格外笃定，但她，楚云秀，绝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虽然目前她没有提出任何索要钱财报酬之类的，但苏沐橙就是觉得楚云秀这幅模样就适合去当骗子，不骗财骗色的那种。

楚云秀在她旁边坐着，吃着苏沐橙的零食，看着苏沐橙的电视，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客人。

被骗色的苏沐橙并没有任何的不悦，相反倒很是欢喜。只是像想到了什么是的，她犹豫了一下：“你在这半个晚上，要待到几点？”

骗子总不可能一直不走的，否则就是留在原地等着人找上门，骗局自然也总有一天会结束。

如果可以的话，就算知道对方是个骗子，苏沐橙还是希望她能晚点走，顺便再留个联系方式。

毕竟楚云秀坐在她旁边的感觉实在太好，不管是苏沐秋还是叶修都比不上的，因为他们两个其中没有一个对陪她一起看电视剧的举动流露出兴趣。

但是楚云秀做起来却很是习以为常，甚至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这算是不懂礼貌还是算俩人难得的一见如故，让苏沐橙有些开心。在主观上将楚云秀归类到了后者。

楚云秀转过头望了她一眼，笑了起来：“那得看你想不想我走啊。”

“我……”苏沐橙刚想开口，就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和风卷着气流拍打着玻璃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穿到了苏沐橙的耳朵里。

苏沐橙一时张着口，却没出声，只能活生生咽回那句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不想啊”。

不想啊，当然不想你走。

楚云秀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也听见了风雨声，只是耸耸肩，转过头轻描淡写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回苏沐橙，还是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想不想啊?”

她挺期待苏沐橙的答案的。

苏沐橙的样子却像是有些出神，望着玻璃门外的风雨，楚云秀那随手一贴的符纸虽然摇动的厉害，但仍然一直粘在门上。
楚云秀贴上去的时候苏沐橙是看着的，不存在胶水，就是那么一贴。

坚持到了现在。

这不正常。除非楚云秀真的会法术，否则牛顿的棺材盖都压不住。

楚云秀真的是个道士。换句话说，是那团黑影。

苏沐橙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停工了。

你清醒些吧！你为什么认为会是这么一个拿练习本写符的女神棍?！你还请她回家！

明明是早就预料到了的结果，甚至她把楚云秀带回家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沐橙心里就是觉得有些难受。

与以前对苏沐秋的那种心塞的感觉不同，苏沐橙甚至都无法去责备对方的过错，因为楚云秀话一直都说的很明白——我是个道士，我能帮你解决那些奇怪的事。反而是自己从头到尾都自以为是，理解过度，导致现在最放不下手的是自己。

“是你吧，”苏沐橙突然道，她收回落在屋外的目光，望向楚云秀，“那是你吗？”

这其实是句很没头没尾的问句，但苏沐橙就是觉得楚云秀能听懂。

她心底还是有些期望，可能只是凑巧呢？世界那么大，穿黑色风衣的那么多，哪能她撞到一个就是一个?

“哪个？”楚云秀没等到她的答案有些落寞，听见苏沐橙的问题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楚云秀想了想，然后突然笑出声：“你故事里面的黑影吗？”

苏沐橙呼吸一滞，眼底多了一抹深沉。俩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挨的极近，苏沐橙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节拍。她望着楚云秀，想要听到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慌乱。

但是，没有。楚云秀的呼吸一直处于平稳的节奏，眉眼里皆是笑意。

“你破绽实在是太多了。”楚云秀说道。“但——”

苏沐橙紧张的等着她的后续。

楚云秀望见苏沐橙那副模样，有些好笑的说：“你是真的误会了，黑影不全是我。”

楚云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了棵树而如此烦恼。

树不知道是她曾曾祖师爷还是曾曾曾祖师爷种下的。这么多年来，花季未断，到了时节，花瓣在观内飘飘洒洒，格外好看。

就是不管多少年来它都不结果。

楚云秀以前也吐过自家祖师爷的槽——你看人家师父都是种什么柳树，杏树，银杏树。你栽棵桃树干嘛呀，弄得现在道家几个道观里的小徒弟碰面，别人都吹祖师爷仙风道骨看破红尘，我能说你什么？只能勉强说您真是风流倜傥啊！

楚云秀是个道士，自家祖师爷惹出来多少风流韵事暂且不提，毕竟都是躺进棺材里的人了，那些情债还不就是随口就能抹去的？但谁叫这棵桃树一栽下来，坐实了她祖师爷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道士。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甚至可以说观内都没谁会把这当回事，树是桃树杏树柳树在他们看来都没什么差别。只是平时观间的小徒弟经常斗嘴拿它说事——毕竟大家都没什么本事拿的出手的，只能无聊的攀比下各自的祖师爷，像你的祖师爷不够厉害，以前比武的时候还输掉了巴拉巴拉……几个十岁出头的小徒弟们就那样围着树扯天扯地，旁边的桃树随风轻微的晃动，花瓣与枝桠碰撞 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

等到楚云秀过了那段要把自家祖师爷的厉害挂到嘴边的年岁，那棵桃树在她的记忆里反而淡了许多，在印象里只剩下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流氓树。后来道观迁了地址，原来的地方建了所孤儿院。新的道观里栽了棵新桃树，楚云秀日日等夜夜等，就等着树长大好让她能摘桃子。结果那棵新的桃树还没长几年呢，就有夜受不住暴雨，自我了断。

然后道观里就再也没种过树。楚云秀十三岁那年在学校里才知道桃树结果是要蜜蜂传粉的，以前那棵桃树旁边的蜜蜂都被楚云秀和她的小伙伴嫌吵给赶走了。

楚云秀：……原来我才是流氓。

等再次听到桃树的消息是从李华嘴里，他念叨了一个多月，等楚云秀不耐烦到打他之前，李华跟她提议要不要把原来那棵旧桃树再栽回来。

楚云秀：……你没毛病哦。

李华有些担忧，斟酌了一下言辞道：“那棵桃树…嗯…成精了。”

楚云秀：“？？？”

虽然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在现代人嘴里只是一个随口提提的玩笑话，但实际上，它是的确生了效用的。现在一时让楚云秀来接受这个消息未免也太过刺激。

事实上，真实总是戏剧的像楚云秀看过的电视剧——如果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简直下一秒就能猜到男二送女主花时被男主撞到，然后就是一系列的“你不爱我你爱他，他不爱你他爱她”之类的情节套路；但楚云秀身在套路中，只能大喊“我真的搞不懂啊”的无奈苦诉。

按李华所说，那棵桃树经年，早已有了魂魄，在道观里时还无妨。但后来那地建了所孤儿院，里面尽是些魂魄虚弱的小孩，像什么夺魂附身，一切就要靠他们的想象了。

“你就这么确定？”楚云秀撇撇嘴，望向李华的目光写满了不相信。

“我查过那家孤儿院的资料。”李华有些严肃，“从大概二十年前，那棵桃树就再也不开花了。”

得，现在别说果子了，花儿都不开了。楚云秀在心里嘀咕。

“而且，这个姑娘，”李华递过来一张照片，“两岁半发了高烧，后来莫名其妙的突然退烧了。”

“嘿，这么说就不怎么厚道了吧，什么莫名其妙，没准人家就是身子骨好呗。”楚云秀嘴上说着，却把那张照片接了过来，照片上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坐在凳子上，不同于那些同龄人，她坐的端端正正，双手合拢叠在膝盖上，很是乖巧。一张小脸十分可爱，粉白的肤色讨人喜欢。“哇哦，这女娃娃长得可真俏啊。”

“你想什么呢。”李华拿着份资料不轻不重的拍了楚云秀一下，示意她要端正态度，“这是她留在孤儿院里最近的一张照片。”

“之后的呢？”

“没有。”李华眼底暗沉沉的，“她有一个哥哥，大她四岁。她十一岁的时候就和她哥哥离开了孤儿院。”

“离开？！”楚云秀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两个未成年能去哪？

李华倒很是平静，回答了她的疑惑：“当时的法律并不全面，招童工的不在少数。”

“啧。”楚云秀没再说什么，只是咂了咂嘴，显然她也知道那种日子有多苦。“然后呢？你的意思是那个姑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是桃树精附——”

李华打断了她：“我现在已经能确定了，她就是。”

苏沐橙在旁边听楚云秀眉飞色舞讲了半个多小时。

苏沐橙：“所以呢？”

楚云秀有心卖关子：“精怪成型分两种，一就是传统的修炼得人形，二就是你这样的附魂夺身。

“你应该也听过的吧，妖怪每几百年就要历一次天劫。”

这个苏沐橙倒是听说过，她想了想，突然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你的意思是我——”

苏沐橙看了一眼外面的风雨，暴雨如瀑，狂风夹杂着气流，如果剧情需要，就这么打几声雷也不是很突兀。

楚云秀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笑：“那是天雷，是给那些修炼成精的妖怪们渡的。”

苏沐橙垂下眼，漂亮的眉眼里藏着忧愁与不安：“那你之前不是说过？黑影不全是你。

“那另外的是谁？”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楚云秀握着苏沐橙的双手，声音很轻，“那是那棵桃树。”

这时，屋外的风雨安静了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下来，只有风卷着气流的呼啸声。

楚云秀和苏沐橙望向玻璃门，楚云秀之前贴的那张画着树的符纸也停止晃动。无论风如何刮，它也不动丝毫。

“你这是……什么？”苏沐橙拉了拉楚云秀的袖子。

楚云秀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只见屋外的空气中突然扭转出一个诡异的漩涡，明明只是无色的气流，却状似有形。

接着那个漩涡的颜色渐渐加深，苏沐橙眯起眼，这就像了——那团黑影。

黑影不知是从何聚集，它的颜色逐渐变淡，从浓似一泼黑墨的深黑向滑腻的珍珠灰过渡，最后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浅灰色雾气，在这个过程中它的体积在不断扩大，但是因为它的形态一直偏向雾状，所以在常人眼里也只是夜晚时的气流涌动。

楚云秀站起身来，嘴唇微微翕动，用气声念着听不大清楚的咒语。

苏沐橙也没有在继续坐在沙发上，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站在楚云秀的身后，目光落在那团雾气的区区一点。

现在已经九点了。

苏沐橙望着那团雾气开始收缩，凝聚，最后向被一只无形的手一般，拢在一点，位于苏沐橙的视线中。她呼了口气，听见楚云秀道：“这便好了。”

楚云秀推开玻璃门，苏沐橙这才注意到那张画着桃树的纸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成了纸末。

“那么，楚大师。”苏沐橙看着楚云秀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深色的桃核，笑眯眯的凑过去，“你解释一下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云秀听见苏沐橙的语气就预料不大好，无奈之下她只得转回头，正好对上苏沐橙那张漂亮的笑脸。

“这个嘛，你看天色都不早了，方不方便让我留个宿，跟你从头道来？”

等楚云秀第二天回道观时，李华望见她笑眯眯的模样有些疑惑：“你不是去捉那棵桃树了吗？那树千年大限都过了，一切倒置，从头再来。一颗桃核儿难了你一晚上？”

楚云秀撇撇嘴：“你不懂。”

李华最气自己师姐这般故弄玄虚：“那桃核呢？别让你给丢了啊！”

楚云秀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扔给他。

李华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倒看不出来这个小玩意儿能化形，不过道行浅薄，左右也只能知道自己的魂魄在哪。”

楚云秀也不爽：“是啊，把沐橙吓了一跳，就是不信第一次那团黑影子不是我。”

李华检查完了又扔回楚云秀怀里：“谁叫你不小心，会要去看一次才罢休？你还出了声，人家姑娘误会你那是理所当然。”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道：“把它埋了吧。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卧槽，活埋！李华，你好狠的心！”楚云秀道。

李华：“……什么活埋，我让你去把它种了！”

观里前些日子招了两个年岁不大的双胞胎姐妹，年纪不大却很爱闹腾，一直都是孙亮带着，此时正被李华叫来整理资料。听见他们说话，舒可怡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楚姐姐，你昨天去捉什么了呀？”

旁边的舒可欣用笔敲了敲自家姐妹的脑袋：“你昨天不是听见了吗？楚姐去捉桃树了。”

被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姐姐“”姐姐”的叫让楚云秀很是受用。

她想了想苏沐橙，揉揉舒氏姐妹俩个的脑袋，笑笑说：“不完全对，我是去捉桃花了。”

我的桃花。

end.